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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皇上走到载潋面前时,载潋才缓缓抬起头来,举起手里的酒杯来道了一句,“奴才恭贺皇上大喜!”载潋正想抬头将杯子里的酒喝了,皇上却忽握紧了载潋的手腕,淡淡道,“潋儿还小呢,别喝酒了,换杯茶来吧。”
载潋忽抬起头来望入皇上的眼眸,怜爱的目光在他透彻的眼眸中闪烁着,载潋心里有千言万语就在此刻想说,却最后都化为烟尘了,载潋低头轻声笑了笑,而后抬起头来爽朗高声笑道,“回皇上!奴才不小了!皇上大喜之日,奴才一定要以酒敬皇上!”
载潋望着皇上迟疑的目光,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是载潋第一次喝酒,只感觉烈酒在舌尖刺激着她的感知,又在喉咙火辣辣地发烫,虽是将酒饮下在肚里,却像是直接冲上了头。
载潋紧紧闭着眼摇头,直到酒水在口舌间留下的火辣渐渐消失,她才缓缓睁开眼来,意识到自己都被辣出了眼泪。载湉疼惜地望着载潋,仿佛能看懂了载潋一定要喝酒的心事,就像他后来也明白了为何载潋那日出宫会不辞而别。
“起来吧。”载湉此时才淡淡开口,伸手将喝得头晕目眩的载潋拉了起来,载湉仰头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尽了,将杯子倒过来给载潋看已是一滴不剩,而后便将杯子扔在小太监手里的托盘上,转身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落座。
此时载潋只感觉自己晕乎乎的,脚下像是踩着棉花,眼前的人也都开始在空中跳舞,走路时直打转,幸好载涛在她身后将她拉住了,才把她带回到醇王府的席间。
“皇上都说不让你喝了,还逞什么强啊?”载洵埋怨载潋道,顺手道了一杯茶递过来道,“喝了能舒服点,以后可别再喝酒了!”
载潋笑呵呵地推开载洵的手,看着远处的皇上在自己视线里上下晃动,想到今日是他大婚之日,今夜就是她洞房花烛之夜,忽哽咽着笑道,“喝醉了才是能舒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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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仍旧是锣鼓喧天,台上名角儿粉墨登场,漱芳斋内的小院里喝彩声连天,众人笑着叫着,仿佛今日已是天下大喜之极。载潋透着殿内的玻璃看窗外的戏台,只感觉眼前升起雾来,她拿过自己的酒杯来,又将杯子里倒满了酒一口喝下。
载潋立时感觉殿外的欢笑声都远了,她才愣愣地笑出声来,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自己不必伪装,能将想说的全都说了,可她又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自己偷偷藏的心思注定是不能见人的。
无论他是皇上还是自己的哥哥,她的感情都无法从心里拿出来与人分享,更无法亲口告诉他。
载沣见载潋又自己偷着喝酒,打掉她手里的酒杯低吼她道,“喝多了更难受!怎么不听话啊?”
载潋呵呵地冲着载沣笑,以为载沣那一句“不听话”是指自己那明明清楚所想是不可能的,却又难以自控的心事。
载潋笑着笑着又哭,只是她那隐忍的哭声在殿外的锣鼓喧天中早已消匿无声了。载潋道,“放心吧沣哥儿!我什么都不会做……”
此时殿外忽下起小雨来,滴滴答答又密密麻麻,那是光绪十四年第一场雨,落在尽显人间繁华的紫禁城中,平添了空气中湿润的气息。载湉见殿外下起雨来,忽站起身就向外走,太后看戏看得正在兴头上,便问,“皇上去哪儿?”
载湉只停住了脚下的步子,微微回首道,“儿臣出去透透气。”载潋此时晕得迷迷糊糊,却也不再刻意压抑自己了,她看见皇上一个人出了前殿,便起身也跟了出去。
殿外站着无数没有自己席位的大臣宫人们,载湉方走出去,那些人便颔首向后退了一步,载湉只感觉心里累极了,全世界都为自己而庆贺,却唯独只有自己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载湉想不到今日还会有谁是与自己相同的,他放眼望去所见之人都挂着最喜气的笑脸,谁又能懂他不能诉说的心事呢?
当他不能决定自己所娶之人,当他不得不将手中如意交给静芬,当牺牲了自己而迎娶太后的侄女,当他不得不容忍太后自私地稳固家族势力,今日这场千古绝唱般的盛大婚礼于他而言,就已分文不值了。
载湉回过头去,看到载潋一声不吭地在自己身后跟着,她小心翼翼又一言不发,仿佛生怕打扰了自己一般。他心底忽升腾起一种保护欲,他加紧了步子,一直走到载潋面前,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衣袖挡住了载潋头顶一片细雨,低头问道,“潋儿怎么了,不高兴?”
载潋只感觉一直滴滴答答打在自己头顶上的冰雨消失了,抬头看到是皇上替自己挡住了雨水,心里又惊又慌,正要跪下行礼,却被载湉一把拉住,他又一次认真问载潋道,“到底因为什么事不高兴?”
载潋听着院子里戏台上的锣鼓声大作,周遭人群中传来阵阵欢歌笑语,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却一层更比一层强烈起来,她实在做不到像其他人一样,在今日伪装自己的难过,恭贺皇上新婚大喜。
伪装于载潋而言,实在太难了。
载潋抬头望着为自己挡雨的载湉,眼里溢着的泪水此时也像从天而降的雨水一般,从眼中夺眶而出。载潋稍稍向前凑了一步,距离载湉更近了一步,才极为小声地说道,“奴才难过,都因为皇上……”
载潋说至此处只感觉脑子一热,恨不得将所有话全都说了,她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载湉,才发觉他眼中亦有像星光一样闪烁着的泪光,载湉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欲言又止,最终他只是轻声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来擦去了载潋脸上的泪,道了句,“别哭了。”
载潋自己胡乱地蹭去了脸上的泪,又向前凑了一步,将自己的脸埋在载湉的胸膛,她借着酒意任性胡来,本以为皇上会让人将自己拉开,却没想到皇上竟以手拍了拍自己的背,安抚道,“好了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载潋仰起头来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载湉,被酒意冲昏了头,也顾不了许多便脱口道,“可皇上的事于奴才而言,就是天大的事!”
载湉愣愣地望着载潋,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载湉轻声地笑了笑,他不知在这个世上,他的事于几人而言,能是天大的事。
“从今后皇上有了皇后,有了瑾嫔,有了珍嫔!还会领着奴才堆雪人吗,还会领着奴才看园子里的梅花吗,还会给奴才煮元宵吗?”载潋极不自信地开口问道,随后便落寞地低下头去,盯着载湉脚边的衣摆发呆。
载湉看着不自信的载潋轻笑,他笑这个女孩傻得可爱,笑她竟不知自己对他的意义。载湉捧着载潋满脸是泪的脸,以手指擦去了载潋眼底的泪,只对她轻声道了一句,“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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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酉时,皇帝才率文武百官恭送皇太后还储秀宫,而后至坤宁宫与皇后行合卺礼。
坤宁宫里里外外尽是朱红色的绫罗绸缎,载湉放眼望去,皆是朱红色的蜡烛,朱红色的帷帐,朱红色的宫墙与皇后头上的朱红色盖头,满眼都是红色,看得令他眼前晕眩,心口发闷。
载湉此时坐在皇后的身边,接过内监手中的龙凤如意秤掀起静芬头上盖着的龙凤同合盖头,与她饮下交杯酒,又与她一同吃了宫女端来的半生不熟的饺子,静芬咬了一口便蹙着眉摇头,宫女笑问道,“皇后娘娘,生不生?”静芬放下手里的玉箸而后道,“生!”
听了此话那宫女才满意地对帝后二人笑道,“奴才恭祝万岁爷,恭祝皇后娘娘,早生贵子!”随后便起身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坤宁宫大殿高耸的朱门。
转眼殿内只剩下载湉与静芬两人,静芬紧张万分地攥着手里的手绢,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载湉却是愣愣地坐在静芬身边,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没有。
静芬还低着头绞着手里的手绢,久等也等不来皇帝的动作,便悄悄地转头去瞧了瞧,竟看见皇帝缓缓合了合眼,两行清泪便从眼角落下,一滴一滴打在身下的龙凤如意同合纹的被褥上,蕴开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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