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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不可耐。好好的帅哥怎么一谈恋爱就魅力尽失?”
“我说想吃他做的饭,磨磨叽叽进了厨房,颜色不明形状不明,但我对未知事物充满包容,品尝了一口之后我果断分手。一个菜都不会炒的男人和残废有什么区别?”
“这家伙怎么又发信息了?吃喝拉撒也向我报备?要不要我买个二十四小时监控装他头顶?”
“不过是夸了句他活不错,就敢造反说想试一下无套。想想那一耳巴子还是轻了点。”
“今天我问他爱是什么,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没法忍受我的男朋友会有这结巴的蠢样。”
……
每一次分手都有新奇的理由,不过是激情消退的借口。陆放之旁观她,倾听她,但并不把她的情史当作过闹剧。他知道江羚是一段火引子,一段涝灾里劫后余生的火引子。因此她需要引燃,却又常常被迫中途断灭。她在燥动的干爽与绝望的湿漉间反复,如此阴晴不定,如此受人诟病。也许因他只是她的朋友,才可以这样安全的纵容她。
“陆放之,你身边的人说我是烂泥,是神经病,你们体面的上层人不应当和我做朋友。”江羚对待外人的指点向来是飞扬跋扈,她这样讲无非是想打趣陆放之。
“我是渔民的后代,专爱同烂泥打交道。”陆放之先是自嘲,又机锋一转,“可你我是知交。我的身边除了你,还有谁敢把自己活得全身都是破绽?”
江羚听得称心如意,“我眼光实在好,有你这样的解语花,夫复何求。”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岐南国际部的毕业晚会,陆放之给她塞了入场券,台上一曲《送别》,他只想为江羚而奏。
陆放之去大不列颠读书,念完本科又念硕,一走就是七年,实则是陆家有意让他同时在海外开拓一些版块。每年回来一两次,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场合,他自然还要见一见江羚,听听她的新闻,看看她的近况,每回总是难以叫他失望。
他们多半会约在江羚所住的旧小区巷弄里一家饺子馆,甚至没有招牌,只灰墙上拿粉笔写了“鲜饺”两个字,来的都是周边居民熟客,坐上三五桌也就满了。可她家一碗饺子并不便宜,因饺子馅都是用羊肉和鱼肉和出来的,老板娘包出来的饺子皮弹馅嫩,汤也鲜香勾魂,客人走后桌上留下的碗,是罕有残汁余渣的。陆放之这年头到年尾,也就和江羚一起吃的两顿把胃伺候得极好。
其实彼此都知道,遥茫的天涯两端,各自有各自的煎熬,不过一旦见着了,又都只拣那些轻巧的来说。
但江羚的日子总归是过得不经推敲,吊车尾的成绩在高考前一阵忽然埋头苦读,竟考了个不错的大学,理由是好学校学费能便宜些,就一个奶奶供她读书,紧要关头于心不忍了。但这竟是良知的昙花一现,大学刚读第二年就被勒令退学了。陆放之问她怎么回事,她只道上学没意思,不得已使人打探才听说了,那阵子学校有些举措令学生们不满,江羚同一班好事者大闹行政楼,逼得校长收回成命,后来却也要杀鸡儆猴,江羚自认领头羊一概揽下,当日的其余人交了检讨就翻篇了,她却是头也不回离开了校园。
那所学校在鹿城,陆放之自然可以打点一切,无奈江羚不肯复学,她说所谓的象牙塔和外边到底呼吸的还是同一种空气,都可厌可笑,她是无法遵从游戏规则的玩家,离开系统是仅剩的选择。这年江羚快十九岁。
野河的水刚刚没过她的头顶,就有一双手将她捞了上来。江羚呛了好几口水,把头埋在来人怀里,“陆放之,我没有生活的欲望。”那人一言不发,江羚于是抬起湿淋淋的脸,不禁后退一步,“你谁啊!”怎么和陆放之用一样的香水?天光昏暗,身型又相似,普天之下知晓她的死志的除了陆放之不会有别人,她才下意识把路过的陌生男子当作了他。这时想起,他毕竟远在海外。
江羚不会轻易再赴死,然而那位不幸的陌生男子不巧地重燃了她的欲望。陆放之颇感意外,很久过去了,江羚还没有分手的迹象。与此同时,她通过男人结交了个朋友,她们福至心灵把江羚乱七八糟的过往情史绘制成漫画,现实里饱受非议,虚拟世界却成了炙手可热的另类主角,在网络一度爆火,出版社争相邀约,从此江羚和朋友每年吃着不菲的版税,生活倒是越发逍遥。
这场恋爱谈了三年,谈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还将持续很久很久的时候,江羚分手了。也许这一回的对象实在难以挑剔,江羚讥讽不出什么辛辣之辞,于是坦白,“你们也都知道,海枯石烂这种传说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她又恢复以往的惯性,寻觅新鲜的悸动。
陆放之听到消息的时候,倒不觉得讶异,只是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似的。他有一桩事一直没告诉江羚,那年他一直托靠谱的朋友替他守着点儿,生怕出什么意外。和江羚谈了三年的那位,是他朋友的朋友。不过他对江羚说,“我很快就要回国接手国内的事务了。”其实父亲早有意让他回来,不知怎么就拖到了现在。
回国之后,却见江羚愁眉不展,她问陆放之可有法子帮忙解决遗嘱的问题。原来自从她奶奶病故后,律师就告诉她,奶奶生前在东区购置了一处房产,但江羚想要继承的前提是结婚。就为着她从前在奶奶面前赌咒绝不结婚,谁承想还留了这一招等她。任凭江羚威逼利诱,那律师也半点不松口。“我完全可以假结婚,但我怎么可能违背我的誓言和做人的原则?就为那一栋房子?不就是路段好、租金高、升值空间大吗!”
“陆放之,怎么办?我还是舍不得那房子……”
陆放之慢条斯理吃掉最后一口饺子,状若轻松地开口:“我确实有一个想法。”
江羚欣然应允了陆放之的提议,一石二鸟,两全其美,乐见其成,唯恐陆家不乱。
在陆家给归国的继承人认真筹划联姻事宜时,江羚作为陆放之的已婚妻子贸然出现,杀陆家一个措手不及。陆放之有几处私人房产,早已独立门户,因他一向顺从有加,陆氏没能提防这变故。办理结婚手续之前,江羚礼貌地准备了一份婚前财产协议,届时离婚她会极自觉地净身出户。她不贪多,有东区的房租,日子足够潇洒。陆公子结婚,总不能悄无声息,因此这幕戏终归还得有一场婚礼。不被陆家祝福的婚姻,虽然远失陆氏的排场,但临湖小教堂的仪式,场内只有相熟的若干亲朋好友,宾主尽欢,低调自由。他们在神父爱怜的注视下,念誓词,互戴对戒,贴面拥吻,那漫长的半刻钟,江羚回忆了前半生所有的悲痛都差点笑场,只陆放之的演技实在天衣无缝,她想要不是做了十年的朋友,连自己也要被那双注视尸体都含情脉脉的眼神给骗过。
婚宴中觥筹交错,酒精醺得江羚口干舌燥,她在房间的露台吹风,拍了拍脸颊,回过身就见陆放之坐在藤椅上悠然地吃着葡萄。她从盘子里拿起一颗,牙齿咬破了果肉,也坐在陆放之的身边。真甜。她拿到房产的心情。陆放之小小报复的快感。
江羚忽然轻轻喊了一声,“老公。”恶作剧似的。
陆放之扭头,眼神有错愕。
她身上是一件黑色的礼服,陆放之带她挑选了很多顶尖的婚纱品牌,可她说那些雪白太柔软太刺眼,她想要的也许得伊夫圣罗兰复活才能设计得出。白色是圣洁的象征,而他们的心思却要漆黑的夜色来遮掩。
云映黯月,风动林摇,陆放之微微倾身,似乎是为了听清她说什么。江羚看见树叶的影在他脸上流淌,葡萄的汁水将他的唇染得晶亮。摇荡的是枝叶还是心旌呢。
不得而知的是谁先凑了上去,也许是为了尝尝对方嘴里的葡萄是否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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