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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厂卫,住哪里都不惧怕,就是听闻战事将起,不光担心他,也担心良时。
新江口离南京有一段路,良时第二天晌午才回府,先去瞧了孙子一眼,回来同婉婉嘀咕:“我瞧这孩子,怎么像有不足?喘气吭哧吭哧的,别是牛托生的吧。”
婉婉听了他的话失笑,“哪里有你这样的玛法,这么说自己的孙子!他爹娘都只有十四岁,孩子生孩子,难免体弱。况且才落地的,瞧得出什么来。就算有不足,慢慢调理调理也就好了。”
他刚换了衣裳,站在镜前扭身照。她替他整了整中单,拉他到书桌前,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塞进他手里,“请玛法赐名吧,给咱们东篱想个好名字。”
他大概早就胸有成竹了,拿镇纸刮过冷金笺,提笔写了个湛字,“寒裳顺兰止,水木湛清华。就叫湛吧。”
婉婉欢欢喜喜地念叨两遍,接过冷金纸出门叫婢女,“把这个送到大爷院里去,小阿哥有名字了,叫宇文湛。”
后宅的岁月永远那么幽静,他看她站在檐下,那样宽和无私的形容儿,不由生出诸多感慨来。
他从外头回来,一身风尘仆仆,见了她,略歇上一歇,便会勾出他懈怠的惰性。他贪图那份安逸,可是事到如今,容不得他耽搁,书房里已经有部下在等着了。他手里握着笔墨,心头战火却熊熊,有些事注定要发生,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如箭在弦,催逼着人不得不上进。这阵子他一直忙碌,但忙得有成效,把所有有待商榷的问题都解决了。不论是步兵,骑兵,还是水师,南方这一大片全数落入他手中,如今是万事俱备,只要朝中有人略一扇风,南苑大军便可挥师北上。
江山于野心勃勃的男人,其实就像玩具于执着的孩子,要得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走进书房,他的战将们把箭袖扫得山响。他踏着征战沙场的豪迈决心穿过人群,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回旋,“诸位,南苑蛰伏了两百余年,终于到了咱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奴儿干都司叛乱,朝廷内忧外患,已然乱了方寸。昨日内阁降旨,命安东卫调拨二十万大军屯守广宁卫,这二十万大军如何布防,全由咱们说了算。”
沙盘上山峦叠嶂,是缩小的江山。他一手指着北京的位置排兵:“欲战撒叉河卫,京师是必经之地。奴儿干的战乱要平定,京城也不能白放着。朝廷只点二十万人马,我南苑至安东卫一线,有雄兵五十万。届时佯作领旨,倾巢而出,兵马可分作两路,一路定边,一路长驱直入,攻占北京。我已上疏朝廷请战,暂且不知皇帝能不能准奏,横竖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次北上势在必行,请诸位打头阵,助我一臂之力。待他日四海称臣,我与诸君共享天下。”
这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他韬光养晦这些年,事情没有十拿九稳,绝不轻易松口。跟随了他多年的膀臂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他的话即是军令。众人大喜过望,甲胄叮当间齐齐跪地抱拳:“奴才等粉身碎骨,听候主子差遣。”
谋划天下,与其说是个人的志向,不若说是祖辈的夙愿。祁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在天地间驰骋,如同高飞的雄鹰,从来不愿意受人约束。两百六十年前,中原的皇帝费尽心思把他们圈养起来,然而祁人的血性无法磨灭,他们依旧渴望广阔的天空,渴望征服**八荒。
与人为奴,怎及自己自在为王,这是先祖的信条。可是那样一个庞大的帝国,一旦奠定基础,再想颠覆,实在是太难太难了。既然无望,就只剩一个字,等!于是足足等了两百六十年,如今时机成熟,他知道该动手了,再等便要烂了。这腐朽的江山和朝廷,需要崭新的大脑来支配,欲称王的人不在少数,他不过是其中最耐得住寂寞,最经得住摔打的一个。过去的年月,南苑经受了多少风雨沉浮,他都咬牙忍下来了,只有婉婉被羁押一事,他到如今也无法释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占尽了天时地利,这回非要把慕容高巩从王座上拽下来,掏出他的心肝,祭奠那个没有来得及降生的孩子。
☆、第77章闲花俱谢
大业一旦施行,就如巨轮运转,即便尸骸满地,也要一往无前。
金陵之外暗潮汹涌,然而风暴的中心仍旧静好。他一直很小心,在婉婉面前不露半点马脚。他太了解她,她刚强,如果知道他暗中图谋天下,也许会同他一刀两断。他只有徐徐图之,朝廷的征调令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要掩藏得当,届时处置了慕容高巩,谎称他自绝于天下也好,奴儿干都司终结了大邺,后被南军歼灭也好。总之减少她对他的恨,木已成舟后,因为爱情尚在,她终究会原谅他的。
谋划妻子娘家的江山,他深知道对不起她,可是参与者众多,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谋逆是什么样的罪?足可以诛灭九族。所有人都把脑袋别在了裤腰上,如果中途放弃,祁人的血会染红南苑大地。他的肩上担负着几十万人的身家性命,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对她更好。她不是个看重金钱权利的人,大多时候只要他陪着她,她就很高兴了。
过年之前尚且空闲,那些事只要他做决策,具体实行有底下的人打理,不必他亲力亲为。他便和她一起,度过了一段含饴弄孙的美好时光。她没有生养,对孩子又是极度的喜爱,常在他面前提起宫里的那位帝姬。
“锦书比东篱大了一岁,将来结个亲,那多好!”她倚在他身侧说,“钦宗皇帝文治武功,是一代明君,大多的政令都是对的,唯独宇文氏不得尚主这一项,太重个人好恶了。宇文氏有什么不好,又没生四个眼睛八条腿,怎么配不上宗室?我一个人在这里,无亲无故真寂寞,如果锦书也能来,和我做个伴儿,那就圆满了。”
他佯装不悦:“怎么无亲无故,我不是你的亲人么?再来一位公主,万一皇上又有什么新点子,孩子们也得走咱们的老路。”
她听了皱皱鼻子,“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皇上只得了这一位帝姬,自然极宠爱,未必舍得让她受那样的苦。我倒觉得通婚越多越好,子孙后代血脉相连,都是一家子,就不会猜忌了。”复仰起脸冲他一笑,“我说的亲人,是娘家这边儿的。你听过那句诗没有,至亲至疏夫妻……两个人恩爱逾常,才能称作亲人。一旦反目,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多可怕。”
她总有一种未卜先知式的机敏,叫他心头打颤。说者未必有心,听者却不能不留意。他惶骇过后转了话锋,笑道:“好好的,说什么不共戴天。眼看要过年了,挑点儿吉利的吧。”
“是是,是我乌鸦嘴。”她作势抹了一下脸颊,笑完又伤嗟,“过年我二十二了,慢慢就老了。”
年龄于女人来说,总是个忧伤的命题。她遗憾的不是年华渐老,是枯萎之前没能开出花儿来。膝下犹恐,不管何时都是遗憾。
良时明白她的心思,吻吻她的额头说:“你老了,我就年轻么?这才哪儿到哪儿,谈老还早了点儿。”略顿了下,觑着她的神情道,“东篱那孩子,你喜欢么?”
婉婉点头,“喜欢呀,他醒着的时候多可爱,和锦书一样。”
他没见过锦书,大概在她心里,小孩子惹人疼起来没什么区别。
他试探道:“把东篱带回公主府来,你瞧怎么样?咱们祁人有易子而养的规矩,少福晋没法儿亲自照料,老太太呢,又上了年纪,重孙子辈儿的,就不劳烦她老人家了。与其把孩子送到那两个通房屋里,不如你留下。东篱能在你跟前,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的眼睛顿时变得晶亮,“真的能让我养吗?我上回还和她们说呢,又怕叫人家母子分离,对不住少福晋。”
“你不养,难道要给塔喇氏养不成?”他抚抚她的脸,“在你跟前我最放心,孩子谁养的,将来就像谁。我只愿他气度宏雅,别学得那起子上不来台面的人。问问澜舟和他媳妇儿,必然没有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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