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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夜下了一场暴雨,那条因为扩宽河道而变浑了的河水越发的浑,芳园也因此一日之内就来了两拨人。
第一拨,来的竟然是宁王庄子上的一个姓邓的管事。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五郎监工去了,牡丹少不得亲自接待他。
邓管事乍一见到牡丹,有些愣神。但他很快就将那种惊讶压制下去,把多数权贵家中的管事们面对普通老百姓时所共有的那种习性拿出来,表情倨傲,鼻孔朝天,袖着手,不接阿桃递上的茶汤,拿眼睛斜瞟着牡丹,拿腔拿调地道:“你就是这芳园的主人么?”
牡丹虽然恼他无礼,但也知道这些人将来就是她的邻居,更何况他背后还有宁王府,不能轻易就得罪闹翻,少不得耐着性子赔笑:“正是。敢问邓管事此来所为何事?”
那邓管事来之前早就把这芳园的主人身份来历打探得清清楚楚,晓得牡丹不过是个富商的女儿。故而一听牡丹这个话,立时就不高兴了,他去其他有头有脸人家的庄子上,人家管事这样问他,还有一点道理。分明就是这样一个有几文臭钱的商家女,怎敢在他面前托大!当下便冷冷地道:“不敢!不过就是咱们庄子里的一条小溪,好端端的就变得浑黄不堪了,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那样子,就像是牡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杀人放火的样子似的。牡丹暗自忖度,这几日工人在扩宽河道,又四处挖掘,想必河水流到下游时变得没有往常那般清澈也是有的。可是,宁王庄子离这里那么远,流到那里的时候真的还这么浑么?前两日没听说,下了雨后才这样,兴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
暂且不说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就说这河,当初周家卖宅子、卖地给她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说过,这条河是周家人花了大价钱自己去引来的水,事后她也向庄户打听过,证明事实果然如此。但又和这宁王庄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宁王庄子其实也是沾了这条河的光,就将这水引了去用的?且不说这邓管事的目的是怎样的,光这沾光的人不问情由便气势汹汹地追上门来找主人算账,也未免太不客气了。
然而他不客气,她还是应该先讲道理才是。牡丹便道:“咱家这条河这几日也是浑的,不过是因为我命人扩宽河道的缘故。过了这些天,自然就好了。我也不知道这河与贵庄上的小溪是相连的,也没想到流了这么远水还浑,不过前两日也还好,想是昨夜下了暴雨的缘故?但不管怎样,是我想得不周到,没有事先去打个招呼。”
谁知这邓管事却是个不让人的,见她年少美丽又软糯,身边也没个男人帮衬着,越发做脸做色,怒道:“这条河什么时候时候成了你家的?笑话!下雨?哼!你从前没动工之前,就是连下三天三夜的暴雨也不曾浑过,如今做了这种事情,却害怕承担责任么?”
遇到如此狐假虎威不讲理的豪门刁奴,牡丹先前怪自己没有派人先去同下游庄子打声招呼的不过意此刻也化作了怒气,便也沉了脸,却不回答他的话,只转过头去冲着在一旁吓得白了脸的阿桃:“阿桃,去把你爹叫来。”
邓管事只是冷笑,看牡丹到底想怎样。这种小人物他见得多了,只要端起架子,抬出宁王府的名声来,随便压一压,就会吓破了胆子,到时候还不是指哪儿就是哪儿,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少倾,胡大郎来了,规规矩矩地立在帘下道:“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牡丹笑道:“我就是问问,当初我买这地的时候,周家的老管事分明说得清楚,这条河是先前的周家花了钱去黄渠引来的,可有这桩事?”
胡大郎适才已经听阿桃简要说过几句,便认真回答:“的确有这件事。周围的庄户,有许多都是见证人。这河本来就是这庄子的。当初挖河的地,俱都是出了钱的。”
牡丹瞟了那管事一眼,见其已然怒发冲冠,便微微一笑,继续道:“那我问你,这河流到下游,可都经过些什么地方?可是又经过谁家的庄园了?”
胡大郎道:“这河道却是绕了一个弯后,重又流入曲江池。不过当时这附近有好几个庄子都曾经上门来和先主人打过招呼,借了这河的光,在周围另行挖了沟渠引入各自庄子中用的。有要给钱的,先主人说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从不曾收过谁家的钱。”
没有想到那日一声不吭,蔫巴巴的胡大郎,说起这些来的时候竟然是条条有理,句句都说在要害处。这一席话听得牡丹心满意足,不由又多看了胡大郎几眼,满意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胡大郎退下,她方才又回头认真诚恳地对着那邓管事笑道:“是我疏忽了,原来贵庄也曾引了这条河的水去用。那我这上游动工,果然是会影响到下游,虽然隔了十里远,想来也还是没有先前清澈。”她顿了一顿,眼看着邓管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又笑道:“邻里邻里,出了这种事情,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又是个女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请问管事可有什么妙计,还请指点一二。我让他们去做就是了。”
若是个知晓道理的,就该收敛,随意两句话打发过去就好了。偏那邓管事是个凶悍刁蛮的,越发觉得牡丹软弱可欺,猛地站起来,声色俱厉地道:“怎么办?当然是马上停工!”
不过王府一个奴才,也敢如此欺负人!牡丹一口怒气憋在喉咙口,几次往上冲,好容易才忍住了,淡淡地道:“管事这主意虽然妙,但只怕不合情理。我这房屋地亩统统都是在衙门里申了牒,记录在档的,我自在我家的地头挖我家的地,扩我家的河道,天经地义。”
是的,这个时代商人地位低,被人瞧不起,她是商人女儿,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但那又如何?她从不认为自己就低人一等,也不认为那些所谓的皇子皇孙、文人官宦就比自己高级多少。她会尽量去适应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但那是为了好好的生活下去,越过越好,并不代表她占着理也要卑躬屈膝,任人骑在头上欺凌却不敢发声。
邓管事见她一个小小女子,竟然不吃硬,不怕吓,嘿嘿冷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道:“好呀,你是在你家的地头挖你家的地,扩你家的河道。但你可知,宁王殿下这几日就在庄子里,他日日都要坐在那溪边读书的,你扰了他的清净,该当何罪!”接着手指就挖到了牡丹的脸上。
寻常庄户老百姓一听到这种话,一看这架势,无一不是被吓住任由拿捏。偏牡丹不是那种可以任意拿捏的,她不但不退,反而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推开已经自行挡在她前面的封大娘和雨荷,盯着邓管事不软不硬地道:“说来也巧。我家表舅刚好是王府长史,我家中也曾觍颜求过殿下恩典,前些日子也晓得宁王妃与小世子不幸薨了,殿下病了,却不知殿下已经来了庄子中。若是我真的犯了大错,自然该前往请罪。管事是见惯大场面的,懂得的多,还请教我,我犯了何罪?下次也好不再犯错。”
邓管事无言以对,片刻时间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却不知牡丹所说的是真是假,但宁王妃薨了,宁王病了也不在庄子中果然是真的。因他拿不准,却也不敢相逼太甚,只得虚张声势地冷笑一声:“只怕有些罪过,你想改也迟了!小娘子,听老夫一声劝,做人还是莫要太张狂的好!”言罢一甩袖子走了。
她呸,什么老夫,老狗还差不多!牡丹懒得看他,懒洋洋地道:“慢走!烦劳大娘帮我送送客。”
封大娘默不作声地送了邓管事回来,愁道:“丹娘,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就发了那么大的火,虽然这回是赶走了,只怕回头又要设计了其他借口来找麻烦。”
牡丹冷笑道:“他一开始就冒火,大抵是因为我没奴颜媚骨,点头哈腰地问他这个王府的管事到底有何吩咐,而是问他有什么事,他觉得冒犯了他。但就算是我装孙子捧着他,也还是躲不过他来找麻烦的,他本来上门就没安好心。大娘,你真的相信这河流了十里远又转了几道弯还会是浑黄不堪的么?分明就是故意来寻麻烦的。我倒不是说这河是我的我就不管下游的人,但好好的说,商量个章程又会怎样?叫我停工,他凭什么!我若这样就退了步,以后我还怎么在这里立足?只怕随便是个人都可以欺上门来了。”
五郎得到消息赶过来,听牡丹说了这话,深以为然:“只怕其中别有隐情,回去使人好生打探一下到底是什么缘故,也好事先作好防备。”
“我适才使了个可靠的庄户,让他沿着河道下去看看,下游可是真的浑得厉害,到宁王田庄附近又是什么样子。是否真的如同那管事所言,也好做到心中有数。”牡丹眨眨眼,作沾沾自喜状:“难道是因为这块地占位太好了,先前因为那个谣言没有人买,见我轻轻松松买了又眼红?这是不是说明,我这块地的地价已经涨了呢?说不定转手一卖就远远不是当初那个价格了。”
五郎被她引得微微一笑,忍不住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才刚买来就记着要卖,哪里有这种道理?不过你说的这个倒是有可能。但总不会是宁王的意思,他现在根本就没心思来争抢这地,应当只是下面人在捣鬼。”
牡丹轻轻叹了口气:“娘百般不愿再沾李家的光,但这光还偏不得不沾。若我不是抬出表舅来,那人也不会走得这般快。”
五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只不过他刚好是宁王府的,除了李家,爹爹也还认得旁人。你也不必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临时搭起供饭的大厨房里做好了饭,雨荷将牡丹与五郎等人的饭菜送上来,牡丹忙了大半日,早就饿了,比往日在家时多用了半碗饭。五郎见她吃得香甜,笑眯眯地道:“就要经常出来动动,有事做着才有精神。”
牡丹道:“五哥你还别说,我真的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比前些时候强壮多了。以前骑马从这里到家中一个来回,再略略走上一段路,两条腿就酸疼得不行,现在根本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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