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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也望了一眼屋外的天色,芽儿也一同看去,此时更深露重的,急着赶路确实不太合适。拓也倒是很细心,三言两语劝了芽儿安心歇下,又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只抱着几件衣服,随便在房厅内一盖一枕的,潦草睡了一晚上。
芽儿却醒得比他还早,也就大概凌晨五点的光景,屋外的天还混沌未开,拓也被尿憋醒,正打算起身坐起,睁眼时却叫一旁立着的孑孑人影吓了一个哆嗦,还好南方的晨光总是充沛,也能以星星之火速成燎原之势,在淡淡的光影描摹中,他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人儿,除了芽儿还能是谁?但她双眼又涨又红,显然昨夜睡得并不安妥。
“你怎么那么早就醒了?”他问了句。
“大叔,天亮了,我们快点出发去乌镇吧。”
拓也知道芽儿心急,但没想到却是如此心急。她的膝盖还有伤,脚下每一步都是对伤口的纠缠厮磨,可一天的路程,叫她不吃不喝,不停不歇的劲头,半天脚力就到了。
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乌镇某个石桥的时候,拓也只能双手扶膝暂时缓一缓神,心脏突突突地跳得如机关枪发射,但见芽儿脸上也是潮红的,不知是透支了体力,还是按捺不住即将和姐姐团圆的心内的春光。
芽儿安心地在石阶上坐下,犹如一株小苗在泥堆里扎了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单剩了一只鞋子的脚丫,自然而然地把光着的那只脚藏在了另一只脚后。途中她们遇见了邻县的难民,被官和匪两面夹击,芽儿不容分说拽着拓也一阵猛跑,连左脚的绣花鞋跑掉了也不自知。在她心里,一切都是次要的,能和姐姐重逢才是主要的。
怀着这般的憧憬,芽儿在桥上一等就是三天。
可姐姐一直没有出现!
拓也在附近的客栈住了下来,他劝了芽儿不下遍,要她到房里来等,毕竟乌镇的客栈都是千篇一律的木屋矮房,二层阁楼上推开窗,就近的几座石桥都能一览无余。芽儿执拗得很,非要守死在桥上,仿若一个不经意的拂身,就能与姐姐失之交臂一般。
拓也劝不动,只能买了食物一日三次往桥上送。终于到了第三日,怀揣的希望被一点一滴地蚕食,只空余了绝望,芽儿憔悴不堪地自枯坐了三日的石阶上站起,因为久坐而麻痹的神经叫她险些趔趄而摔落石桥下。与她正面相对的拓也扶住了她,听她低声呢喃着,“大叔,你能不能帮我到附近去找一找我姐姐,我姐姐叫月儿,长得和我很像,比我高一些,你要是看到她肯定能一眼就认出来。”
拓也循着芽儿的描述在乌镇上下转了转,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只要芽儿死了等下去的心,就把她领养成为义女,以后有她一道儿采风,作画,应该能给自己不少创作上的灵感。因为笃定了这般的心思,他自然只是敷衍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大抵只是做些表面文章。
又是一日过去了,在漫长的等待中,芽儿已经形容枯槁,嘴巴也干如涸泽之鱼。“芽儿,也许你的姐姐没有找到这个地方,看样子她不会来了。”拓也再次劝说,同样的话,他说了不下三遍了,可芽儿依然左耳进右耳出,眼神呆滞,如同木鸡。
桥上之人往来络绎,看着这对神态怪异的‘父女’许多人也只是匆匆一顾,只有一人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默不作声地挥手一呼,几个粗汉就一拥而上了。
芽儿还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一只粗厚的手掌攀上了她的肩,芽儿不经心地抬眸,忽然就愣住了,来人的五官轮廓都熟悉可辨,分明就是
芽儿后撤了一步,躲在拓也的身后,只闻为首的粗壮汉子色厉内敛地说道,“你果然在这,叫我们好找。”
芽儿的双手紧紧攥着拓也的衣袖,又瑟瑟发着抖,拓也似乎有些明白了,便替她作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粗壮汉子没有立即作答,只是把手伸向拓也身后的芽儿,说,“我们想干什么,宋芽儿最清楚,她的姐姐宋月儿说她们姐妹约好了在这见面,现在你姐姐已经叫别人带走了,也只能拿你来抵你父亲欠下的赌债了,宋芽儿,和我们走吧。”
粗壮汉子的手越是向芽儿靠近一尺,芽儿越是退缩一丈,但听罢他关于姐姐的说辞之后,芽儿忽然就从拓也的遮蔽下冒出了头来,眼前这个阴险男人的面孔中突突突地朝外说出的那些话,她宋芽儿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信,但心内排斥着,嘴上又拾口问,“你既说我姐姐已经叫人带走,她又怎么可能告诉你我们在此见面的事?你分明就在说谎。”
粗壮男子因这反问一怔愣,之前宋月儿被两个文明人用一块金表换走,这笔买卖当然不亏,但宋芽儿并不知情,且是漏网之鱼。他思量着月儿定是和芽儿约好了碰面的地点,所以一路尾随月儿来到了这乌镇,说不定能在芽儿和月儿碰面前截个胡,把芽儿带走,也还能再卖个好价钱,谁又会嫌兜里的钱多呢!
没想到暗中陪着月儿一等就是天,他也失了这耐心。可刚从前一段桥头上下来,不过才走了几百米,就能在这个桥头遇见宋芽儿,这不是有如天助还是什么?谎话随口一绉便出了口,芽儿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倒是聪明,一下就听出了破绽,眼下也只有将计就计了,“那是你姐姐用你的消息换了她自己脱身,我们没从她身上拿到一分钱,自然这笔欠款就该全数找你讨要。”
芽儿本是不信,但三四天杳无姐姐的踪迹,叫她动摇了,她竟失了语,想着既然命运注定如此,倒不如来个干脆。她的身子朝外移去,大有自投罗网的意思。
拓也一把抓住了她!芽儿也是未曾料到,拓也竟挺身而出,问,“宋芽儿她们家欠了你多少钱,我替她还就是了。”
粗壮汉子一听是个异乡口音,心里咯噔了一下,外国人可不好惹,他们大多数就算没钱,也是有些权势的,别到时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位爷,”粗壮汉子赔着笑,“这是我们和宋芽儿之间的帐,我和她算就行了。”
拓也把芽儿拽了个趔趄,又叫她躲在了自己身后,“芽儿现在是我认养的女儿,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个数,我把钱给了,你就滚吧。”
粗壮汉子和身后的小喽啰面面相觑,短暂的思索后,颤巍地伸出了两根手指,“这位爷,如果你真的要替她还了这笔债,那就给两百大洋。”
拓也迟疑了几许,两百大洋并不是小数目,甚至可以说是他全部的家当,他的手头还没有宽裕到可以爱心泛滥的地步,如果说能有什么非要救宋芽儿的理由,恐怕也就是她隐隐散发的绘画天赋以及自己孤注一掷的豪赌罢了。
粗壮汉子见拓也没了动静,便伸手去拽芽儿,芽儿低着头,没有去看拓也,她是个倔强又极度自尊的女孩,绝不想因为眼眸中透出一分一厘的可怜之态而左右了拓也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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