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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当然不会因为任务艰巨便犹豫推辞,而贵妃听说侄女在紫宸门外求见,当然也会说服天子“放行”,她就这么顺顺利利地通过了门禁,哪知才入紫宸门,便见一个黑影直冲而来,她甚至没有看清那人是谁,只觉如阵旋风擦着肩膀过去,眼看就要夺门而出,好在听见了几乎险些跑断气的江迂在后高声呼喊“大王”,十一娘方才意识到那人是贺烨,不假思索便也跟着低喊一声:“大王留步。”
天子病重,禁卫节制大权尽都委托贺烨,贺烨当然是唯二可以自由出入的人,却在听见十一娘的声气后生生停住步伐,又旋风般地“卷回”:“我正要去上清观,柳十一你怎会在这时入宫?”
“是奉太后特诏。”十一娘不耐烦交待琐碎,飞速扫了一眼四周,见偌大一片场地居然不见一个宫人杂役,唯有把守各门的禁卫时,才问:“大王为何欲问上清观?”
一句话却将这看似暴戾实则警惕的少年问得眼角泛红,反让十一娘心口一软。
这双泪眼,显然要比韦太后早前那双要诚挚许多。
“圣上病危,我也是才得了确切消息,怕是……宫中医官如今束手无策,我曾听闻凌虚天师医术精湛,是要去求莹阳阿姑往邙山相请天师前来救治,或许还能妙手回春。”
十一娘连连蹙眉,她肯定太后必然逼令了医官不得外传天子病危一事,贺烨既然得闻,想来是在太医署也有内应,可倘若他这时出宫,岂不暴露自己已然知情?
“大王不可,别说你这时根本无法出宫,就算能够出宫,恐怕也赶不及……”
“但那是我阿兄!他还未及而立之年,我怎能眼睁睁看他被庸医延误以至不治!”贺烨这时两眼通红神色狰狞,十五岁的少年原本已经逐渐锋锐的面部轮廓更加显得肃厉,看上去确如传言般的凶神恶煞,但这时自然不会让十一娘心生畏惧。
“圣上是大王手足,难道不是太后亲子?太后难道就愿眼看圣上早逝?大周医者,精良集于禁内,若非龙体已然药石无医怎敢敷衍失职?凌虚天师虽然精通医术却并不能起死回生,大王这时必须冷静,莫因一时冲动,丢了自家性命,大王多年隐忍,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被太后看穿伪装痛下杀手?!大王,你若有三长两短,圣上只怕死不瞑目!”
事情紧急,十一娘也懒得去斟词酌句,干脆实话直说,并毫不畏惧贺烨因为这番话心中大痛几乎要吃人一般的神情,坦然又平静地与他对视。
而江迂这时也总算赶到,听得十一娘这番话也是连连啧舌,但他这时自然无睱代为转圜,气喘吁吁地劝道:“殿下,晋王殿下,十一娘说得对,这时可千万不能冲动行事,大王今日只要出了这紫宸门去闯宫禁,太后必然知道咱们在太医属安排有内应,哪还会相信殿下对她毫无防范?太后一旦洞悉大王怀有戒心,势必会对大王不利,大王今日若真要出宫,除非踩着老奴尸首过去,横竖大王若是不保,老奴也无颜活在世上,甚至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崔后!大王若要老奴死,还望先行毁伤老奴容面,莫教崔后认出老奴来。”
十一娘敏锐地发现晋王目中逐渐浮现的哀伤与不忍,立即再劝,语气却平和下来:“大王,十一胆敢担保,倘若圣上病情能够得以缓和,太后势必会不遗余力,大王试想,邙山一来一回就算是大王日夜不息摧马不停,至少也需三日,真人是妇人天师又已年迈,怎比大王精力?这一来一往还不需得七、八日?只要圣上病情得以缓和,大王完全可以谏请太后遣人相请天师,到时大王不至犯险,圣上亦能得治,若不然……大王今日便是出宫又有何用?大王若明知于事无益偏自投罗网,岂非莽夫蠢汉?”
一个是当头棒喝,一个是哀求苦劝,虽然方式不同,却到底还是让贺烨渐渐冷静下来,他明白十一娘与江迂的话大有道理,自己这么闯出去除了送死以外对事情毫无益处,可想到唯一的亲人,他的兄长这时已然药石无治眼看就要撒手人寰,顿觉前所未有的悲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腰中短剑出鞘,竟被重重一掷半没于庭前树干。
十一娘与江迂却知道晋王总算接受了劝阻,两人不约而同吁了口气,十一娘赶忙问道:“圣上眼下如何?”
江迂要答,却被十一娘暗暗给了个眼色。
贺烨见江迂缄默,只好回应:“虽然清醒,可觉胸口剧痛浑身无力,起不得榻,眼下正与贵妃说话。”
“紫宸殿中眼有都有何人?”
“宫人内侍皆拘困于内苑候命,唯贵妃、兰婕妤、薛侍郎与我三人得入寝卧,除此之外便是众医官。”
陆离果然是被留在了紫宸殿!十一娘再吁一口气,说道:“我欲见薛侍郎,未知大王可允准?”
晋王烦躁地挥一挥手:“想见就见,他在内苑,无我之令,任何人不得踏出内苑一步!柳十一,我不是不信你,但非常时刻,你也不能例外,只要一入内苑,可别想再出来!”说完冷哼一声抬脚便走,也不知是想去哪个角落平复心情。
江迂恭恭敬敬向十一娘鞠了一躬,礼谢道:“今日多亏有小娘子劝阻大王,鄙人方才出来之时,仿佛瞧见薛侍郎在内苑八贤亭中,小娘子自便。”便亦步亦趋地跟在贺烨身后一溜小跑。
十一娘对紫宸殿也算熟门熟路了,自知八贤亭是指御书房外的一处亭台,一路过去细心观察,果然没有见到任何宫人内侍出没行走,陆离也的确坐在八贤亭中,显然还不知道她奉诏入宫的事,瞧见她时明显吃了一惊。
各自说了两日以来的经历,十一娘便问陆离:“昨日贺衍清醒,可曾诏见陆哥?”
“第一个诏见之人便是我。”陆离说道,却颇带着莫名的灰心:“圣上其实自知这回危重,预感到时日无多,之所以诏我入见,也是旧话重提,立晋王为储之事,我原本认为圣上想法过于简单,可事情到了如此紧急地步,也不容再从长计议了,故只好先不考虑宗室群臣是否认同,谏言欲立晋王为储必须做到三件事!”
十一娘颔首,表示赞同:“历来立储之事,若君无疾患,多少会问询臣子之见,毕竟倘若不服者居众,或许会生动乱,然若事已危急,的确无睱考虑太多,也只能乾纲独断。”
“我谏言道,首要也是最为关键之事,便是诱杀窦辅安,天子必须由心腹之人节制宫卫,并将太后软禁含象殿,断其联络外界途径;其次是诏见宗正卿南阳王,实诉病情,由他接管京兆府;再次,便是下诏召集宗室王公与文武重臣举行朝会,天子必须当着诸人之面,明旨立储!”
虽说这时兵符未在天子手中,然而只要京都不乱,天子于朝会当众宣告立晋王为储并诏告天下,毛维党即使有心作乱,兵马元帅董洲虽手握兵符,可兵符必须与圣令同时出示才能调动军队,董洲没有圣令,军队若听从号令逼迫京城便是谋逆大罪,董洲只是奉令出征才有统兵之权,日常与各地将领与士卒并无隶属关系,更加谈不上任何交情,有谁会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和他一同谋逆?就算有部分一心图利而至丧心病狂者,那也只是少数,掀不起多大浪花,再说董洲这时正忙着征讨蛮族,不可能立即得闻长安城中变故,贺烨若能稳定长安时局,有的是时间先遣密使持诏将其控制或者诛杀,打董洲一个措手不及。
如若事情真这般顺利,那么也许十一娘的大志就有预想不到提前实现的良机,甚至不需要她“以身相许”,待完事之后,大可找个借口随了莹阳真人遁入道家,从此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但是……十一娘眼见陆离这般灰心模样,就知道事情不会这般顺利:“贺衍怎么说?”
陆离冷笑:“若真纳谏,便不会这般打草惊蛇了,禁严紫宸殿有何意义?我敢断言,只需两日,倘若太后还不能奉诏入见,必然会先下手为强!天子看来,是不想在生前就与太后刀戈相向彻底反目,然而他临死之前还将贵妃牵涉其中,只怕是……总而言之,此时情势相当危急,一个不好,咱们就会全盘皆输。”
“五成把握。”十一娘竖起一只手掌:“我会保咱们全身而退,但晋王处境就实在堪忧了。”
“晋王若夭于此劫,许他也并非帝星。”
“可我实在看不出帝星是谁。”十一娘蹙眉,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与陆离一席话后,紧张的心情竟然彻底得到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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