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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放生（第2页）

平安镇不平安了。

今早有人来报，昨夜城东江畔一位外地富商葬身鳄鱼之口，不到一个时辰，这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镇子。齐县令当即下令：“捉拿这只伤人的鳄鱼，当众处斩，以慰民心！”

“遵命！”回话的是宋思思，十里八乡唯一的女捕头，平安镇缉凶查案的一把好手。

她一声令下，十来个捕快便随她出征。她让两个捕快随她来到相思桥上，用绳子各悬了一只滴血的死鸡下去，在江中泡了又泡，鳄鱼果然被血腥味吸引来。就在这时，一面巨网突然从天而降，将鳄鱼紧紧裹住，再也动弹不得，五六个捕快则用尽全力将它拉上了岸，余下的三四人用一丈长的矛不住的击打着鳄鱼的尾巴，没多会儿就叫它敛了脾气。

在岸边观望的百姓们情绪沸腾：咱们官府办事效率太高了，前后不到两个时辰，竟然就把这伤人的畜生给抓住了！

捕快们看见众人欢呼，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一来因为这身公服，二来因为咱们的宋捕头英明神勇，足智多谋，县衙上下无人不服。

宋思思自然没工夫跟他们一起傻乐，她在桥上站定，双目如炬在江面上扫视一眼，确定没有第二只鳄鱼，这才放心。她从随身针袋里挑了一支麻醉针，弹指一挥便进了鳄鱼柔软的腹下，孽畜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她道：“量了尺寸和斤数，报给齐大人，然后喊乡亲们过来看热闹！”

“遵命，头儿！”小伙子们笑得比过年还开心，拿尺子量了一量这大家伙，居然身长三丈，重达千斤，口中不禁发出啧啧之声。又有几人在镇子里敲锣呼喊：“巨鳄现已伏诛，今日午时在城东江畔问斩，平安镇平安无事咯~乡亲们快去看呐~“

毛二在绿柳街上喊了这一嗓子，路两旁的窗户几乎是同时打开，有些人想必还不知道昨夜江畔的惨案呢，都一脸茫然：“什么鳄鱼？为何问斩？”

也怪不得她们消息不灵通，绿柳街上开的都是青楼，上午正是她们补觉的空儿。毛二抬头正欲解释，却看见二楼诸位女子蓬头散发、衣扣半开，早就羞红了脸，哪还吐得出半个字？

“哟，捕快小哥哥脸红啦，可真俊俏得紧！”

风尘女子你一言我一语，把十七八岁的小捕快调戏的团团转，倒是一幅奇景。毛二想看不敢看，看了还想看，磕磕巴巴的道：“昨夜江畔……有个大鳄鱼吃……吃了人，诸位姐姐如果想看我们杀鳄鱼，便……一同去吧。”

最左边那扇窗户里的红衣姑娘翻了个白眼，说道：“不就是杀个鳄鱼吗，杀你们的就是了，干嘛喊人去看？当我们很闲么？”这得理不饶人，不得理更不饶人的小妞名叫乐儿，是芳菲楼的琴妓，是出了名的脾气比能耐大。

最中间那扇窗户里的姑娘着一身水蓝，衣扣是扣的最整齐的，说话也妥帖：“为何杀生？把它赶到无人处也就是了。”

“洁儿姐姐真是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待在芳菲楼可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乐儿素来妒她貌美艺高客人多，逮到机会总要酸她几句才舒心。

洁儿不去理她，道：“等我梳好了头，就去江畔看看。”她合了窗户，其他几位也纷纷跟着合了。

“哦，好。”毛二一边往东走，一边琢磨：刚才几位姐姐都是貌美如花，数那位洁儿姐姐生得最好看，嗯，心肠也好！

想到这，却又叹了一口气：好看管什么用，心肠好管什么用？我要是告诉娘我喜欢芳菲楼的姑娘，娘铁定要打断我的腿！

午时转眼间就到了，一个捕快在江边磨刀，这让人心颤的声音此刻听来居然有点悦耳动听。

宋思思负手立在巨鳄身旁，检查巨鳄身上的绳子是否牢实，却发现这冷血无情的大畜生眼里流出一滴泪来。

“快看！鳄鱼流泪了！”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一个读书人说道：“可悲，可叹呐！前朝昌黎先生书《祭鳄文》，便保得一方平安，我们何不效仿，偏要杀鳄？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一个抱小孩的妇人说道：“世风日下你个头！你也写一篇那个什么文，过去读给鳄鱼听，看它理不理你？”

众人哄笑，读书人脸上挂不住了，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礼仪之邦岂能随意杀生？”

妇人正要回嘴，却听另一个女子应和道：“这位先生说得不错，上天有好生之德。鳄鱼既已流泪，想必已经知错了。”

就算未谋其面，只闻其声，这不急不慢的语速，知书达理的气质，都让人如沐春风，说不出的受用。在场男子里自然有人识得她，忍不住叫出声来：“洁儿姑娘也来了？！啊！真的是洁儿姑娘！”

“洁儿姑娘？芳菲楼那个洁儿？我每次都见不到她！她居然来了？”

“洁儿姑娘独唱一曲便要十两银子，你就是做梦都梦不到她，今天可算你走了运！”

在场男子的口风瞬间一边倒：“洁儿姑娘说的对！不杀鳄鱼！不杀鳄鱼！！”这股声浪之大，如山呼海啸一般，直震得耳朵生疼。一群男人似乎都在暗中较劲，看谁喊的最卖力，似乎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在洁儿那里打个折扣一般。

越是出不起十两银子的人，喊的越起劲，就连街边乞丐都跟着喊。

女子们倒是讨厌洁儿一副自命不凡的姿态，可哪儿有她们说话的份？她们只能寄希望于宋捕头了。

宋思思千算万算，也不会料到这么简单的差事会被一个风尘女子给搅和了——如果不杀，以后恐怕会再生事端；如果执意杀鳄，难免引起民愤……她只好齐大人的意见。

齐大人站在一旁，只略略一想，就下达了新的指令：把鳄鱼放了，再效仿昌黎先生的法子送它回江。

百姓齐声高呼：“齐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齐大人英明！”

那只鳄鱼竟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该流的泪既已流完，便不会多流一滴。

宋思思低头看了一眼鳄鱼，再顺着它的目光看去，人群中的洁儿竟也正望着它。

宋思思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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