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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台有没有能给五姑娘用的伞?”载潋只问了如此一句,孙佑良便知道载潋已经都听见了。他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轻叹道,“三格格,瀛台的伞皆是皇上御用,若五姑娘用了,太后宫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载潋呆站在原地,檐外的大雨倾盆,将她的鞋面也打湿了。她轻声笑了笑,如今所能做的不多了。
载潋爱惜地擦了擦自己伞上的积水,她含着笑意将伞递给孙佑良,轻声道,“佑良,拿去吧。”
孙佑良闻言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缓缓抬起头去,只觉双手颤抖,而身体僵在原地。他不肯接载潋递来的伞,良久后才扑通一声跪倒,他转头望着檐外瓢泼般的大雨,瞬间痛哭流涕道,“三格格,奴才不能要!奴才求您爱惜您自己啊!奴才知道您已病得重了,奴才不能让您淋雨!”
载潋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檐外的大雨道,“佑良,记得你和我说过,五姑娘能让皇上笑。”
孙佑良没有说话,载潋便知他是默认了,唯独怕刺激到自己而已。载潋释怀地笑一笑,自知不淋这场大雨恐怕也不剩几日光阴了,倒不如成全了皇上对容龄的疼惜和在意。
“佑良,拿着吧。”载潋蹲下身去将伞塞进孙佑良手中,她擦了擦孙佑良脸上的泪,拍着他的肩头笑道,“我已是个医不好的人了,没什么关系了。”
载潋站起身来,已经走进大雨,她转头去看孙佑良,只见他还抽泣地跪在原地,载潋略抬高了声音对他道,“让五姑娘踏踏实实用这把伞,别说是我的。”
载湉与容龄仍旧焦急地涵元殿前等着,许久后才见孙佑良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他手中握着一把并非瀛台专用的伞。容龄欣喜万分地迎上去,向孙佑良笑道,“孙公公,您帮我找到了?谢谢您!”
孙佑良略看了看容龄,满面却只余伤感神色,他语气低沉,“是,五姑娘,找到了。”
容龄接过了伞,回到载湉身边去,她在他面前撑开手中的伞,只见伞上栩栩如生的玉兰与梅花顷刻绽放。容龄举着伞在雨中旋转起舞,轻笑道,“万岁爷您看,这把伞上的花儿真好看!”
载湉如被雷电击中,他将双眼睁得硕大,难以置信地望着伞上的画面,仿佛有人在他的心上狠狠攥了一把。
他将伞从容龄手中抢过来,捧到眼下仔细打量,嘴里忽胡乱地喊起来,“没错,是,是!是这幅画!”容龄与王商不解地靠近到他身边去,王商侧着头问道,“万岁爷,您怎么了?这是什么画?”
这是他从前为载潋而画的玉兰梅花图,他自然不会忘。他没有对外人说明,而是狂奔着一路追出去,这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会将它做成伞面,这是他们才懂的默契!
“潋儿!”他拼命大喊,声音却被淹没在狂风呼啸中。涵元门外的湖面上荡起一片茫茫的白雾,远处空无一人,似从未有人来过。
载潋仰头走在雨中,像在翩翩起舞,像在肆意驰骋,她从未有一日像今日一样无拘无束过,仿佛在梦中,她只身打马跨过茫茫无际的草原。
她来到太后居住的仪鸾殿时,全身早已湿透,她去向太后请了安,太后许久未见她了,如今也有几分真情实意的牵挂,她见载潋浑身湿透,不禁牵过她的手来关切问道,“这是怎么弄的?你一向身子弱,怎么如今这么不当心,连把伞也不知道带呢!”
太后焦急地唤来宫里三四名丫鬟,让她们服侍载潋去更衣,重新梳头。
载潋坐在偏殿里重新更衣梳头,此时静心、安若和重熙也都到了,她三人见到载潋浑身湿透,皆急得气血上涌,静心垂着泪问她道,“格格,您的伞呢,怎么弄成这样?您不要命了!”
载潋拍一拍静心的手背安抚她,一句话也未说。
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载潋已更衣完毕,她站到窗下,只见容龄已经举着自己的伞走到了廊下,她收伞搭在廊下,随后才理容进殿,皇上也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到了。
载潋远远望见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自知如今将是最后一面了。
她推开偏殿外的帘子,而夏日里薄薄的竹帘于载潋而言却重得似厚重的山门。载潋知道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李莲英来为载潋敞了正殿外的帘子,她拼命鼓足最后一点力气,才能勉强站稳不至于摔倒。
殿内静静悄悄,王公亲贵们皆未到,往日里围绕在太后身边的福晋与格格们也都未到。偌大的殿中,只有太后与皇上,公主与容龄。
终于能够与他再见了,载潋的心却是忍不住疼痛,来日都将再无法见到他,他将来所有的得意与失落,自己都无法再与他一起分享,无法与他一同承担。从此后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将与自己无关。
她忍住眼中的泪意,抚裙恭恭敬敬跪倒在殿中,她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伏在地上道,“奴才载潋恭祝万岁爷万寿无疆,圣体康泰,愿国运恒昌,江山永固。”
载湉见到她,眼前的人皆已失去了颜色,刻骨煎熬的思念令他不顾一切地冲到她的面前,终于相见,他发誓再也不会放开她。
“潋儿!…”他仅仅喊出她的名字,便已泪流满面,这些年来无数过往在他眼前闪回。是她,是她为了自己连性命也未曾吝惜,背负着狼藉声名也要在暗中护他周全。
载湉伸出手去紧紧握住载潋的双手,他感觉心底颤抖。是她啊,就是她,是他寂寂夜里的月亮,是他陷入深渊前唯一能抓住的浮萍。如今终于能够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载湉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潋儿,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我们不再分开了。”
载潋贪恋地依靠在他的怀中,他身上的气息多么熟悉,令人沉醉。她知此刻是自己此生最任性的时刻,从今后皆不会再有。
载潋看到他身上仍戴着额娘临终前托付的玉,双生双生,额娘曾说这是他们的联结,而她永远失去了它。载潋感觉浑身上下的力气已要耗尽,她从未如此累过。
她眼前的景象已模糊不清,唯有他的身影格外清晰,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在耳畔。她不想在他面前倒下,不想成为他万寿节当日的魔障。
载潋听到身后已传来了脚步声,而载湉却仍不肯放开她。身后传来四格格的笑声,“今日可是万岁爷的万寿千秋,这侧福晋怎么了?倒惹我们万岁爷伤心难过了!”
太后动了一分的真情,她将四格格拉到身侧来,轻叹着摇头道,“罢了,她如今瞧着是要不行了,有什么话就叫皇上对她说吧。”
“可是太后,万岁爷清誉要紧呐!等会儿人都到了,瞧见了可怎么好?”四格格仍劝阻,太后已不再说话。她看惯了宫里宫外风卷云谲,布尽了阴谋算计,无论是前朝的文臣武将,还是后宫的妃嫔命妇,无人能与她较量,她是孤独的“胜利者”。她见过了一切,可这一生也只见过一个“载潋”,如此执着,如此孤勇。
许多往里围绕在太后身边的福晋与格格们皆到了,可皇上仍不愿放开载潋,载潋自知自己的存在是要让皇上受人非议的。谈笑声入耳,她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隐隐约约看到了容龄,若皇上与她亲近,总是能够光明正大的吧,总是能保全皇上清誉的吧!
载潋从他的怀抱中抽出身来,再一次望向大殿时,只见亲贵王公们云集,是自己要离开的时候了。
她最终向太后叩了一头,转身独自离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他。
殿外的雨仍又急又密,载潋站在廊下透过窗,仍能看到满殿欢聚的人们,她仍能看到孤独的他,他们与这些欢声笑语从来都是格格不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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