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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陆瞻想也没想,张口就答话,后才想起,“什么苦头?我不知道,没有重犯要犯,我平日不往大狱去。”
芷秋嘻嘻障袂,两个眼湾着狡黠的精光,“你还说不是你,谁说不对我说谎来着?”
他被捉住把柄,有些发讪,“你听谁讲的?”
“是桃良听见外头小夏花他们讲的。每日打人家耳光,还将人家的头发剃了,真亏你想得出来。那位祝夫人只怕心里恨死你了。”说着,她朝炕几凑近几分,一双眼半点不肯退让,“嗳,你说说,为什么要这样对人家呀?”
“没什么好说的。”
芷秋益发想笑,下榻坐到他身边来,倚在他肩上,“你不说我也知道,就为了她当年打我,扯了我的头发打我的耳光,你才想出这个法子整治她。”
炕几上有两盏银釭并头,流金岁月滑过他们相擦的臂膀,她像一朵雪花,融化在他肩上。他笑一笑,将她兜倒在腿上,下睨着她,“你猜对了,就是为这个,欺负过你的人,我不知道便罢了,我知道,就不能算了。”
幸福如磅礴的海,淹没了冬夜,芷秋蹭起来亲他一下,又倚回去,“你真好,可你越好,我就越有些怕。”
“怕什么?”
“烟雨巷有那么多男人,昨日坠情天,今宵堕恨海,好的时候恨不得把星星也摘给你,等到不好了,谁还记得谁?”
陆瞻搂着她靠倒在榻背上,窗外就是一片星海,朦胧地透过绮窗照进来,“我记性好,你该相信我的。”
“可我们刚遇见的时候,你都没有认出我。”
“那是你长变样了,”陆瞻亲吻她,眼睛里盛着星河,“女大十八变,你比小时候美了许多,小时候是风干的萝卜,如今是一弯梨花月,一缕绿柳烟,就是大罗天仙也认不出,这不能怪我不是?”
芷秋听过许多赞美,但最爱听他口中的,像是烫热了是荷花酿,令人险醉倒,“真的?不许哄我。”
“嗯……”陆瞻佯作思索,恶劣地笑,“你就是变着法儿的想听我夸你,我说了你又不信,岂不是多此一举?”
她恼极,抬手去掐他,“什么叫我要你夸我?赞人麽自然是要发自肺腑的,你要不是真心,我才懒得听!”
陆瞻笑着躲她的手,淅淅沥沥的笑声像结冻的冰河。芷秋心内像润了甘泉,泛起丝丝回甜,比起赞美,她更爱听到他的笑声,她更庆幸他几如春回大地的快乐,是自己带来的。
好梦高唐赋,一醒散窗云。昨日的雪化尽,烟雾濛濛中露出几缕阳光,趁天尚好,衙门里将陆瞻挑中的那两个女孩子送了来。
都是十五的年纪,弱柳腰肢,秋淡梨容。芷秋在厅上细瞧一番,笑嘱两句,“我不晓得他们有没有说将你们卖到哪里去,可我要同你们说清楚,是要买你们到烟雨巷去。烟雨巷你们晓得吧?”
“晓得,”其中一个将头怯生生一点,“来时和我们说明白了的。奶奶不知道,我们都是要被充去随军的,边关苦寒,还不如留着苏州,横竖都是为伎,总想要日子好过些。”
“那好,想得明白就好。”
前后又交代一番,芷秋将人送去月到风来阁,在那处吃的午饭。因恐袁四娘担忧,也并不曾提起韩舸被押解上京的事情,只说是朝廷传去过问苏州灾情。
下晌归家,谁知刚下马车,不知由哪里蹿出两个戴帷帽的人跪倒在她裙下。芷秋凝目一望,只瞧见一个未簪朱钿的乌髻,上穿的是一件蜜合色掩襟棉布长袄,一条白挑线麻裙,大冷的天,麻的裙跪在地上,哪里熬得住?
芷秋起了善心,忙要去搀她,“若是要钱,倒不必跪我,你们先起来。”
那二人起身,撩了片帷纱方才瞧清,一个便是祝晚舟,一个遍是丫头红缨。芷秋猝惊,将二人一番打量,穿的是粗布缁衣,戴得不过是廉价绢花,还没想明白,那祝晚舟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求奶奶救命!”
“要我救命?”芷秋懵了半晌,就要提裙往大门内带人。脚还跨过门槛,倏然想起陆瞻来,便拉着人转了个方向,往对过一条小巷里去,“这是怎么个说法,你不是到杭州去了吗?为什么又跑回来了?你家夫君呢?”
一经问,祝晚舟便哭起来,红缨在一旁解说,“奶奶不知道,我们原是随杨公子告假一道去了杭州,进了他家门。谁知前不久我们家老爷着了官司,他们杨家听见后,唯恐受到牵连,就要将姑娘赶出家门。姑娘苦苦哀求,那杨林渡索性甩手不管,仍回苏州当差来了。我们寻到苏州,他却只给了我们一封退女书和二十两银子,别的一概不管。我们往家去,见家里也被贴了封,实在走投无路,只好来求奶奶了!”
芷秋将这些话一一嚼咽了半晌,适才反应过来,往祝晚舟腹上一瞧,也未瞧出个什么,因问:“你不是有了他的孩子?这有了孩子,就是天大的事情也要顾你呀,未必他们杨家就不要子嗣不成?”
长巷酽酽,呼啸着风,祝晚舟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一个身子直打哆嗦,“孩子没有了……我进了他家门后,才知道他虽未娶妻,可家中有个好厉害的通房。他那个通房容不下我,头先推了我一把,孩子给跌没了。家中长辈先前又是想攀我父亲的关系才执意不肯退婚。可我父亲被押,他们哪里还容得下我?”
“你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讲他待你一片真心吗?”
“真心不真心,哪里是我能瞧得出来呢?”祝晚舟颓唐一笑,又跪在她脚下,“奶奶,我娘家已被官府查封,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一家子人都被关在狱中,我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您的,求您还放我回家里去,我往后,再不敢乱来了!”
因怕芷秋陆瞻再起嫌隙,桃良忙词严厉色去拉她二人,“你们起来!跪我们姑娘做什么?指望我们姑娘心软?放你回家,哼,真是笑掉大牙了!我们浅园可不是你们的家,你们家在杭州,在祝府!那个姓杨的不就在县衙门里当差吗?你们再去找他呀!”
那二人只顾哭,并不理会,桃良生怕芷秋被哭心软了,忙将她掣一掣,“姑娘,您可别犯好心了,咱们先前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您上回怎么说的?既然说往后是死是活跟咱们无关,那就别理她们!姓祝的,你是吃准了我们姑娘心软是吧?我告诉你,少在这里哭,眼睛哭瞎了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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